天外来客110000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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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一个老同事,原来在省厅当处长。因与省厅一把手关系处得不好,被调到果洛州某局当局长。消息传到单位时,大家都替他惋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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岁正是干事业的年纪,从繁华省城到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牧区,明眼人都知道这是
“贬谪”。送他走那天,老郑红着眼圈说:“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,不行就早点申请回来。”
他却笑着摆摆手:“在哪不是干工作,就当去体验生活了。”
这段经历,是他原单位的一名同事转述的。送行那天车一出省城,他在同事群里发了张窗外天边发白的雪线,配一句“风真硬”,大家心里都跟着一紧。第二天一早,又看到他拍的破旧路牌和一只在路边晒太阳的牦牛,说实话,那种干冷的亮光隔着屏幕都刺眼。人没到局里,他先找了个简易旅馆住下,说要试试夜里气压咋样,别头一晚就喘得睡不着。第三天他进了单位,一脚迈进去先问暖气和开水,再问值班表,活生生像是怕人冷着渴着。谁都没好意思提“贬”,他也不接那茬,像把自己的情绪捂在热水杯里,稳稳的。
头一个星期,他没急着开大会定规矩,坐在小办公室里,见人来就聊五分钟,问来路、问家里老小、问平时跑哪条线。他把门口的旧软木板翻出来,一枚一枚钉上自制的便签,写着“牧民办证集中时段”“流动服务日”,尽量让人不用跑回头路。晚上高原风刮得窗户响,他蹲在地上用透明胶把木框缝隙临时封了,手指头冻得通红,还笑说省厅那会儿练的就是耐心。周末没回宿舍躺着,他拉着年轻人挨近的定居点看了一圈,发现公共水点排队长,有老人提不动水。回来第二天,他就联系水务的人借了几卷保温棉和几根加热棒,自己搭了个棚子,把排队处的风口挡住些。
过了半个月,问题冒出来更多:血压计坏得只剩一只表,慢性病药总断档,最要命的是冰天雪地跑一趟镇上不容易。有人说这不是他们局的事,他听完没拍桌子,也没说场面话,只是第二天清晨背了个双肩包去了乡卫生院。院里医生年轻,手脚麻利,就是苦在没有冷链,他摸着那旧冰箱的漆皮,心里有数。回城后,他把联系簿翻得哗啦响,找州医院借了三个保温箱,又托企业捐了电瓶和温度计,拉了辆皮卡跟着医生开起了“流动药箱”。两个来回后,老人们拿药不再等到天黑,他才算松了口气,说一句“这事能顶几件羽绒服”。
春天化冻,土路泥得能吞鞋,通往一个山坳里的点上有个缺口,一下雨就塌。那天他刚吃两口方便面,手机响个不停,只能把面连汤搁在窗台上,披了外套就出门。到了地方,他和几个年轻人合力搬木板,找了个会木活的老哥,几锤子把临时便桥定住,来往的人试着过,心里那股子提防慢慢放下。偏偏这时候,省里检查组到州里找不到他,有人替他捏把汗。他也没装样子往回赶,直接在傍晚把位置发给州里,检查组第二天跟着过去,看到他一身泥,手掌上都是倒刺,谁也没多说话,只让他把桥梁现场安全标志补齐。
他不擅长说漂亮话,却懂得怎么把人拢在一处。夏天草尖冒出来,牲口容易串坡串沟,他和寺里的活佛、几个社长坐在土堆上,拿石子在地上摆路线,商量错峰放牧,约定二十天后再对账。他让文化站的小姑娘帮忙,做了几张图解,图上画着蓝线红线,标明水源点,老乡看得明白,点点头。晚上他打开一台小喇叭,录了两段普通话和简短藏话的提示,讲预防犬只咬人、讲疫苗接种,声音被风一阵一阵吹散,也勉强能传到几百米外。别看简单,真有孩子顺着广播找到接种点,家长连连道谢,他摆摆手,说“正事,别客气”。
人是铁打的,也有松的时候。入夏前的一场风把他吹出了鼻血,半夜他自己悄悄坐起来,找纸塞住,怕把隔壁吵醒。第二天早上他照样去单位,只是步子慢了一点,提上楼的矿泉水抖了一下,被楼下的老太太看见,老太太把他拉进屋坐了会儿,递来一碗热奶茶。过几天,他帮老太太家把屋顶的防风皮又加了一层,扯着麻绳打结时手都磨皮了。这样的来回多了,大家心里都有杆秤,他走在路上,会有人远远给他递一个手势,像是说“有事你招呼”。
入秋前,他琢磨着把“流动药箱”的路线和牧民集市错开,把便民服务搭在集市旁边,省得人跑两头。他还盯上了几块空场地,协调文旅的设备,弄了两座活动板房,一边当休息点,一边放宣传材料和应急药。有人嘀咕这是出风头,他笑笑,不着急解释,过了几场风雪,板房里挤满人烤手,大家就不说风凉话了。年底前,州里要评先进,他的名字出现在备选名单上,消息传回省城时,有人觉得他应该借势回来,他却回了句“这边还有两条线没走通,先别动”。这话传开,谁也不好再劝。
大年三十,他给单位寄回来一箱风干肉和两袋糌粑,说给大家尝个鲜,方子贴在纸箱上,写得歪歪扭扭,像他人在风里写的字。新年第一天,他又骑着一辆借来的摩托沿村道绕了一圈,装在后座的小喇叭嘀嘀响,提醒几户人家小心冰面。他在朋友圈发了一张被风吹歪的自拍,耳朵冻得通红,眼睛里亮得像早晨的湖。看这架势,省城那套西装领带怕是得压在箱底一阵了。你说,换作你,会不舍得把人叫回来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