快乐的明月6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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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一个老同事,原来在省厅当处长。因与省厅一把手关系处得不好,被调到果洛州某局当局长。消息传到单位时,大家都替他惋惜——45岁正是干事业的年纪,从繁华省城到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,不仅环境艰苦,手里的资源也差了一大截,不少人私下议论“这一调,怕是再难有出头之日了”。老同事姓赵,我们都喊他老赵,在省厅时分管项目审批,做事雷厉风行,又肯为基层着想,之前有个县的扶贫项目卡在审批环节,他亲自跑了三趟当地,摸清情况后简化流程,帮县里提前三个月拿到了资金,基层同志提起他都竖大拇指。得知他要调走,我特意请他吃了顿饭,席间他没半句抱怨,只是倒了杯茶说“在哪儿都是干活,果洛那边条件是苦点,但也需要有人做事”,话里透着股不服输的韧劲。
讲述人是我,省厅办公室里的普通科员,也是老赵多年的同事。说真的,那天散席回去的路上,风一吹,我心里跟打鼓似的,老赵的那份硬气让我有点不是滋味。过了不到一个月,他到了果洛,我给他发消息问适应不,他回了几张照片:土路上的皮卡车,车斗里堆着资料箱;窗台上的保温壶,壶身起了水垢;他手背裂口贴着创可贴。照片没一句抱怨,可人一下就能看出那边的冷硬。他说信号时好时坏,有事就晚点回,我也不敢多打扰。
后来有同事去那边培训回来,说那阵子当地最大的问题不是楼漏水啥的,而是冬天电力不稳、卡口结冰,办事群众跑一趟来回就是一天。老赵先没动办公楼,盯上了办事大厅的发电机和网络,把闲置的太阳能板翻修接入,连夜让信息员把常用业务搬到线上,村里用手机也能填表。听说他把流程图贴到门口,用最直白的话写清楚步骤,旁边还码了藏语注释,纸张被人摸得起了毛边。年轻干部抱怨熬夜,他也不逼,只是自己守到凌晨,把当天排队的都处理完。第二天一早,排队的老人说不用再来回跑了,顺手给他塞了把奶渣,他笑着没推。就是这种小事,差不多一周就见效果。
真正把他忙得脚不沾地的是那年初春的一场风雪,牧场被封,草料路断,几处帐篷倒了人受伤。县里仓库有草料,但缺车、缺人,还差协调口子。老赵一看天气预报,先帮交警打了预案,临时借了铲车开出应急路,叫局里几辆旧皮卡全上。路上风刮得车门咣当响,他喘得厉害,嘴唇裂得发白,还硬撑着清点名单。到了牧场,他让会藏语的小伙子逐户登记,把草料先给牛仔弱、孩子多的家,剩下的再补。回程夜里掉进冰窝子里,鞋里灌了雪,他就把鞋垫拔出来烤一烤,继续干。后来开总结会,没人提功劳,倒是被群众认出了,送来两袋风干肉,说救了命。
那阵子他还盯上了一个饮水点改造的事。原来村里用的老井水含碱重,孩子牙齿发黄,妇女挑水肩膀磨出茧。老赵从州里挤出一点配套资金,又把企业的公益捐助兜了个底,拉来环保组织做水检。线路要穿过一片湿地,按老规矩要绕一大圈,他硬是一户户做解释,最终改成小口径暗埋,不动草皮,冬天不冻裂。施工队嫌难不愿干,他就把工期拆成小段,谁先完成谁先结算,年轻干部盯着验收,清单用二维码公开。他跟我通话时只说一句“水清了”,没再多说。我知道这四个字后面,是多少次往返和被风吹痛的额头。
他也在带人,方法不复杂,周五固定开一个“小灶会”,不讲大道理,拿当天拍的照片说事。比如入户要怎么记录,批件该怎么写清楚,别让群众看不懂。他给每个年轻人布置一个小课题,月底汇报,不好就重来。有人问学这些有啥用,他说先把手上的事做扎实,别想太多出不出头。我听着替他捏把汗,这话在体制里直白得很,可他就这么说、这么干。慢慢地,几个年轻人能独立盯项目了,遇到困难也不绕弯子。
一年后,他被点名去汇报边牧学校取暖改造,顺带有人给他递了张名片,暗示只要点头,煤场的审批能更“顺”。这事传到我耳朵里,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结果他把名片放在抽屉底,回头开了个小范围的廉政会,话不多,账倒是公开得明明白白。学校那边,他没有搞面子工程,先把宿舍窗框换成双层密封,再在走廊补了感应灯,夜里孩子起夜不怕摔。取暖还是沿用了干净的炉具,燃料向上争取了补贴。开学那天,孩子们把手伸在暖气片上,笑得跟阳光似的,他站在门外,背影有点疲惫,也踏实。
再往后,省里有单位想把他调回去,位置不低。我给他发了条语音,劝他衡量身体。他回了个很短的消息,说先把“水、电、路、网”四件事收个尾,再说走不走。我心里叹口气,他这脾气,真是改不了。那段日子,他开始学着用氧气袋,晚上用药壶煮红景天,办公桌上压着一叠叠群众留言条。偶尔他也会晒晒院子里新种的青海云杉,说风大,也要栽棵能挡风的树。你看,像不像他自己?
有人问我,老赵到底图啥。我想来想去,也说不出一句漂亮话。大概就是把一件件看得见、摸得着的事办妥当,让人日子顺一点,他心里也顺一点。我们这些老同事,隔三岔五凑份子寄点防晒霜、护手霜过去,他总回一句“省着点用”。再见他,估计还是那身旧棉服,口袋里装着笔记本和药片。这样的人,难道不值得我们久久记住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