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华秋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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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一个老同事,原来在省厅当处长。因与省厅一把手关系处得不好,被调到果洛州某局当局长。消息传到单位时,大家都替他惋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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岁正是干事业的年纪,从繁华省城到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原牧区,明眼人都知道这是
“贬谪”。送他走那天,老郑红着眼圈说:“到了那边照顾好自己,不行就早点申请回来。”
他却笑着摆摆手:“在哪不是干工作,就当去体验生活了。”
他走后那半个月,咱单位茶水间都快成“李建国研讨会”了。张姐边涮杯子边叹气:“多好的苗子,就因为会上跟王厅拍了桌子,说扶贫款不能光填报表,得盯着发到牧民手里,这下好了,直接发配到天边儿去。”老刘叼着烟接话:“这你就不懂了,官场嘛,有时候‘懂事’比‘干事’重要,王厅要的是‘高度’,他非要谈‘细节’,不怼他怼谁?”说得跟真懂似的,其实大伙儿心里都门儿清,说白了就是人家一把手觉得这下属“不听话”,碍眼了。
本来以为这事儿也就这样了,过阵子谁还记着一个被贬走的处长。没想到半年后,老郑去果洛出差,回来跟咱讲了一嘴,听得大伙儿都愣了。他说在州局办公楼门口瞅见个熟悉身影,穿着件旧冲锋衣,裤脚沾着泥,正跟几个牧民模样的人比划着说啥,走近了才认出是李建国。“黑了,瘦了,俩颧骨红扑扑的,跟高原反应没退似的,”老郑拍着大腿,“我问他咋样,他拽我进办公室,嚯,那屋里比省厅还乱!桌上堆着牧民报的草场纠纷材料,墙上钉着张手绘的地图,红笔圈了好几个圈,写着‘牛羊饮水点’‘冬季转场路线’。最逗的是窗台上,摆着个搪瓷缸子,里面泡着几根干草似的东西,他说那是当地的野枸杞,比省城的咖啡提神。”
老郑说,晚上他住招待所,十点多往州局那边瞅,李建国办公室的灯还亮着,窗户上人影晃悠,跟在省厅那会儿一个样。第二天一早去送他,看见李建国蹲在办公楼门口,正跟个藏族大爷学藏语,手里小本子记着“牦牛”“草场”“合作社”,发音蹩脚得把大爷逗得直乐。“他说刚去那会儿开会,牧民说藏语他听不懂,翻译又转述不全,急得半夜睡不着,干脆拜了个牧民当老师,现在日常沟通没问题了。”老郑叹口气,“你说这叫啥事儿?在省厅他看材料能看出数据猫腻,到了这儿还得现学藏语,就为了搞明白牧民到底缺啥。”
后来又过了一年多,听说果洛那边出了新闻,说州局帮牧民搞了个牦牛养殖合作社,年底分红,牧民人均多挣了两千多。省台去采访,镜头里李建国站在雪地里,裹着件军大衣,脸冻得通红,正给牧民算账,旁边一个老大娘举着锦旗,上面写着“党的好干部,牧民的贴心人”,字歪歪扭扭的,看着倒比省厅那些烫金奖牌实在。
这事儿传到单位,大伙儿都不咋说话了。尤其是原来王厅那办公室,后来换了新厅长,听说王厅因为之前扶贫款的事儿被查了,具体咋回事没人细说,但大伙儿心里都有杆秤。有回老郑跟李建国打电话,问他想不想回来,电话那头背景音挺吵,好像有牛羊叫,李建国扯着嗓子喊:“回啥?这儿牧民送的酸奶比省城的茅台香!再说了,在这儿干实事,晚上睡得踏实,不像在省厅,天天琢磨哪个词儿说得不对得罪人。”
挂了电话老郑跟咱说:“你说这人,四十好几的人了,跟被流放似的扔那么老远,还乐呵呵的。”语气里有无奈,也有佩服。其实咱都明白,李建国不是傻,他就是认一个理儿:在哪儿干活不是干?非得挤在省城那格子间里,天天跟领导猜心思,才算有出息?
前阵子收拾旧文件,翻到当年李建国在省厅写的调研报告,最后一页有行铅笔字,估计是随手写的:“政策是好经,别让念歪了。”
现在想想,他去果洛,说不定不是被贬,是找着个能好好“念经”的地方。你说这叫讽刺不?一个实干的人,得跑到四千多米的高原,才能安安心心干实事。不过也好,至少牧民记得他,不像有些在省厅待了一辈子的,退休了除了会开会,啥实在事儿没留下。说到底,人这辈子,值不值,还得看干了啥,不是坐了啥位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