仔仔老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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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的老同事原是省厅处长，因和一把手处不好被调到果洛州当局长，大家都替他惋惜，他却笑着说 “在哪都是干工作，当体验生活”。
老张到果洛是去年秋天。果洛州在青海南部，地图上像片被拉长的叶子，贴在四川和甘肃边上。州政府在玛沁县，县城不大，一条主街从头走到尾用不了半小时。办公楼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楼，墙皮掉了几块，露出里面的红砖，风一吹，墙根下能扫出半簸箕沙土。
他来的第一天，办公室王主任领着他看宿舍。宿舍在办公楼后身，一间十来平米的小屋，刷着白灰的墙有些返潮，墙角结着霉斑。“张局，条件是差点，您多担待。”王主任搓着手，语气里带着歉疚——他知道老张在省厅住的是带电梯的家属楼，冬天有地暖，夏天有空调。老张把帆布行李箱往墙角一放，弯腰摸了摸暖气片，冰凉的。“没事，比我刚工作时住的集体宿舍强。”他说话时带着笑，眼里没半点委屈，“对了，明天带我去乡下转转，我想看看牧民冬天咋过。”
第二天一早，王主任开着辆半旧的皮卡车，拉着老张往雪山深处走。路是碎石子铺的，车开起来颠得像筛糠，老张后脑勺撞得座椅靠背“咚咚”响。“张局，要不咱慢点？”“没事，赶早能多跑两个村。”老张扒着前座靠背往前看，车窗外的草原黄一块绿一块，远处的雪山尖上飘着云。走了三个多小时，到了第一个牧民定居点。刚下车，就见几个穿藏袍的老乡围过来，脸上黢黑，皱纹里嵌着高原的风沙。王主任用藏语跟他们打招呼，老张跟着学：“扎西德勒。”老乡们笑着回礼，露出两排白牙。
进了一户牧民家，土坯房里光线暗，正中央支着个铁炉子，烧着干牛粪，烟顺着屋顶的破洞往外冒，屋里还是呛得人睁不开眼。一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缩在炕角，脸蛋冻得通红，手里攥着半截铅笔，在作业本上写得歪歪扭扭。老张走过去摸了摸炕沿，冰凉。“冬天就靠这炉子取暖？”他问王主任。“嗯，牛粪烧起来烟大，还不经烧，后半夜就灭了。”王主任叹了口气，“有些老乡家远，买煤不方便，只能这么将就。”老张没说话，蹲下来看小姑娘写字，铅笔尖快磨没了，本子纸薄得能透光。他从口袋里掏出支笔，塞到小姑娘手里，小姑娘抬头看他，眼睛亮得像星星。
回县城的路上，老张一直没说话。快到办公楼时，他突然说：“王主任，你统计下，全州牧民定居点有多少户冬天取暖难，尤其是有孩子上学的，咱们想办法解决。”王主任愣了下：“张局，这得不少钱……”“钱的事我来想。”老张打断他，“我以前在省厅认识个搞煤炭销售的老板，看看能不能让他捐点无烟煤，再联系厂家，便宜点买批铁皮炉子，带烟囱的那种，烟能排出去。”
接下来半个月，老张忙得脚不沾地。白天在办公室打电话，操着带山东口音的普通话跟以前的老同事、老部下磨：“老李，你那边能不能协调下，给果洛捐点煤？就当支持西部建设了……”晚上就在宿舍翻资料，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字：“玛沁县32户，甘德县28户……炉子型号要小，适合土坯房……”有次王主任半夜去办公室拿文件，见老张还在打电话，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，桌上的搪瓷缸子底结着圈茶渍。“张局，您歇会儿吧，高原上不能这么熬。”“没事，早一天解决，老乡们就能早一天暖和点。”老张挂了电话，端起缸子喝了口凉茶水，“对了，你帮我问问，哪里能学藏语？跟老乡打交道，说他们的话才亲。”
两个月后，第一批无烟煤和铁皮炉子送到了定居点。老张跟着车去送，老乡们早早等在路边，手里捧着哈达。他和王主任帮着卸炉子，牧民们也过来搭手，粗糙的大手握着老张的手，暖烘烘的。炉子装好那天，那个穿红棉袄的小姑娘家第一次通了烟囱，烟顺着管子乖乖往外走，屋里不呛了。小姑娘的妈妈端来一碗酸奶，上面撒着白糖，老张舀了一勺，酸里带着甜，比省厅食堂的点心还好吃。
今年开春，老张又下乡了。这次他不用王主任翻译，能用藏语跟老乡们聊几句：“羊下羔了没？”“草场的草绿了没？”老乡们拉着他去看新出生的小羊羔，毛茸茸的像团雪。小姑娘拉着他的衣角，把一张画递给他，纸上画着个戴眼镜的男人，旁边写着：“张叔叔，谢谢。”老张把画折好，放进贴身的口袋里。
前几天我给老张打电话，问他在果洛咋样。电话那头风大，他的声音断断续续：“挺好，刚跟老乡们去山上挖虫草，走快两步还喘，但比在省厅开会有意思。对了，你有空来玩，我带你去看草原，夏天的野花能开到天边……”我笑着说：“你倒真把这当体验生活了。”他在那头笑起来，声音亮堂：“可不是嘛，在哪都是干工作，还能跟这么多实在人打交道，值了。”
挂了电话，我想起他以前在省厅，天天穿西装打领带，坐办公室看文件，眉头总皱着。现在的他，大概晒黑了，皱纹里嵌着草原的阳光，笑起来眼角的褶子都透着劲儿。或许真像他说的，工作在哪都一样，重要的是能不能把日子过出滋味来。果洛的风虽然冷，但吹出来的故事，暖得很
